那天收到一位網友代國外友人詢問一幅書法寫的是什麼意思，說實在，我也看不懂，看起來像甲骨文,所以就請教同學的老婆，因為她可是殷商學巨擘董作賓的孫女。最後得到的答案，這的確是甲骨文，翻成現代語言即是：「商人作(做)事問上帝」。
後來當我上該網友部落格欲回覆時，發現網站上早已熱烈討論，答案與我查出的相同，其中有位篆刻專家回覆的非常專業：
「商人作事問上帝」，其中「商」、「人」、「作」（乍字假借）、事「史字假借、「上」、「帝」諸字為甲骨文構形，「問」字則形近漢簡或漢隸，書寫文字年代混同乃這一時代書家常見面目。
照理說這答案已找到，事情應該到一個段落了才對，但又有人好奇問：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啊？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我想了很久，如今把我的看法寫下來。
「商人作(做)事問上帝」，表面上看起來很容易解釋，「商人」指的是殷商時代的人，那時候的人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先求神問卜，把甲骨文刻在獸骨龜甲上，經火烤裂後，視實際裂紋以斷凶吉。
但問題來了，為什麼作者寫問「上帝」而不是寫問「神祇」，或者問「上蒼」，上帝是西方宗教的專有名詞，作者今人寫古事，時代不同，即便是寫甲骨文語法固可不同，但用西方宗教之名詞，即便其本意可能只是泛指所有神佛，但容易造成混淆，而有格格不入之感。
此外網路的回覆中有人突發奇想：「對啊!商人做生意本該憑著良心，做上帝許可的事。」，把商人解釋成做生意的人，倒也蠻有意思的，這可能是一般人觀念裡「無奸不商」、「無商不奸」既有觀念造成的吧？不過我想作者的本意應該不是這樣，所以我認為作者如果能把「商人」改成「殷人」應該就可以避免這個誤會。
話說回來，為什麼遠古時期的人，做事前都要先卜卦呢？甲骨文又是基於什麼樣的需求而產生的？我曾經看過一篇很偏激的文章叫做「從甲骨文，看殷商人民的殘忍與邪惡性」，文中提到：
「漢文字源於甲骨文，甲骨文是殷商時代，巫師為專制的統治者設計的，其目的在於服務於王權與鞏固統治階層的利益；從殷墟出土的大量龜甲與獸骨文字，可知這種文字，主要屬於巫師與統治階層之間互動的文字，它也是巫師與統治階層，共同維護神權政治的工具。
由巫師(文人)所發明的儒家哲學與思想，當然也要符合統治者的絕對意識與意志，否則統治者如何用它來愚弄與統治人民？
從上述的論點，可以瞭解甲骨文專制性的本質，統治者怎麼可能讓這種文字，使人民產生任何獨立思想、獨立人格、人的尊嚴、人的道德、人的文化、人的自主、絕對道德、慈愛、公義、同情心、創造力、抽象、思辯、邏輯、溯因、推理與行上認知等意識？那豈不是會危及到他的統治地位與權力？」
文中進一步舉例說明甲骨文的「暴力」與「殘忍」，例如「尹」字的甲骨文，像手執棍棒之類長物，象徵權力及能力，於是產生治理與管理的意義，甚至後來演變成官名，例如「大尹」、「府尹」…等。而「君」字，從尹從口，則代表發號司令的統治者….
更有趣的是內文對「家」字的解釋：
「家字的甲骨文，從屋下有豕，就是指養豬的地方；統治者造字時，竟然不是以“屋下有人”，而是用“屋下有豕”造此字，這是什麼心態？是將人看成豬，還是將豬看得比人更重要？這說明瞭統治者將老百姓的家，看成物質性的生產單位，人與豬根本都是統治者的私有財產。」
即便魯迅曾經說過：「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即便吳稚暉說過「把線裝書丟到茅廁裡三十年！」我也不認為應該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漢字或甲骨文。
我這樣說並不是我反對甲骨文的發明一開始是為了統治階層，假借神權維護自身利益之說，我也承認古代為了鞏固統治威權，殘酷的刑罰不勝枚舉，但文字是活的，經過數千年的演變早已成為我們溝通及文化的根基，誰還會在乎當初它被創造的動機？中國的封建思想的確可以在字的解構裡發現蹤跡，但我們可以反對的是觀念思想，文字本身是沒罪的，吹縐一池春水，關字何事？
退一百步來講，如果說在學習文字的過程中，會受到帝權主義的汙染，時至今日難道每個人都沒有自己的獨立判斷思考能力，而受文字來源的左右?那麼學習英文又將受到什麼樣的思想渲染呢？我只知道文字與文化有很深的關聯性，倒沒聽說廢棄哪一種文字，使之與文化切斷，便可以立刻進入民主！
回到主題，為什麼遠古時期的人，做事前都要先卜卦呢？首先要從動物的本能談起，所有的動物打從一出生，都有生存的危機意識，也就是說都有不安全感，沒有了這層不安全感，便不夠機警，容易疏忽而產生危險或被消滅。人類延續這個生物本能，在做一些行為時，為了降低不安全感所帶來的躁鬱，於是求助於神祇，這在現今少數原始部落民族裡的儀式裡仍然鮮明可見。也許統治者洞悉人民的這個心理矛盾，利用巫師以使其號令有更大的不可抗性，但不可否認的時至今日這種求神問卜以求心安的儀式已不是統治者的專利，而融入了很多人的生活習慣，並與宗教息息相關。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上帝，祂的綽號叫良知。不管殷人還是商人，我認為每個人做事都應該問上帝，不問凶吉，而問對錯。君不聞殺人放火每做錯事者安得吉乎？至於甲古文，就讓學術的歸學術，政治的歸政治吧！
大羊.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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